春球开始筹划盖房子的大事。 房子虽小，只盖两间，但是也少不了房梁屋架、瓦片、椽 皮……黄家村一马平川，没有高山，也就没有树木。 春球思来想去，婆婆说可以去找舅公舅婆帮忙，春球心想， 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们，请他们想 办法。 他们说，没有木料，毛竹代替，而且毛竹更便宜，一半做横 条，一半做椽子。 春球回来后便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有户人家有毛竹要卖， 她吃完中饭便急匆匆地赶到那户人家家里， 将他家的毛竹买了 下来。 要把毛竹掮回家，看似简单，实则很不容易。 春球又犯难了。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掮过毛竹，怎么办？ 春球把一根毛竹掮在肩膀，竹子又长又重，不是前面撞地， 就是后面拖地，行走起来像一个醉汉，还不时地在肩膀上磨来磨 去，左右摇晃，滑稽可笑不说，又苦又累，一阵功夫就把肩膀磨得 又红又痛。 长长的毛竹，一点儿也不好换肩。 如果把毛竹放在地上，从 地上重新抬起来换肩，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春球坐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 后来，春球想到一个换肩的办法：让竹尾拖地，双手举高毛 竹，低下头弓着背换肩，这样，疼痛的肩膀可小憩片刻。 走走换 换，换换走走，虽然累得骨头像散了架，头发紧贴在汗迹斑斑的 额头上，但是减少了疼痛感，而且掮竹子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回来的时候，黄玉英从里屋拿了一块围兜让春球带上，说： “用围兜垫在肩膀上，肩膀不会磨破皮，可以减少肿痛。 ”围兜是 围在孩子胸前防止流口水用的， 同时可以接住吃饭时掉下的饭 粒、菜渣、菜汤。 它是春球剪的几层旧布做的软垫。 掮第二根毛竹，春球用围兜垫在肩上，觉得确实减少了不少 疼痛，毛竹换肩也灵活多了，不觉得有那么累了。 就这样，春球一个人一天掮两三趟，五天时间，她把毛竹全 部掮回了家。 回头一看自己的肩膀，已经红肿了一大块。 晚上她 用热毛巾敷在红肿的地方，感觉舒服多了。 早晨起来，红肿消退 了许多。 梁子的问题解决了，砖瓦却还没有着落。 砖瓦厂就在去县城的路上，春球抽了个中午的时间，跑到砖 瓦厂询问了价钱，垒两间房的砖头需要不少钱，可手头儿钱不够。 春球心里犯了愁。 在黄家村，不少人盖房都是自己做泥砖，只有丹柏家缺少劳 动力，没办法只能自己想主意。春球琢磨：要不写信给丹柏，要他 想办法寄钱回来买砖？ 可是丹柏那点儿工资也只够一家人吃喝 拉撒，哪儿还有多余的钱盖房？ 听人说，一万片瓦能盖将近三十 096四平方米的房子，盖两间小小的房子，差不多也要这么多片瓦。 春球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打，盖房的瓦钱倒是有余，那就先把瓦 买回来再说吧。 瓦片买好了，把它运回来又是一件难事。 掮竹子的肩膀还 隐隐作痛，如果又要挑瓦片，肩膀还受得了吗？ 不行，得想其他 办法。 从砖瓦厂到村里正好有一条机耕道， 这条道路是村上送公 粮经常走的一条路。送粮时，家家户户都是用独轮手推车。如果借 手推车走这条机耕道运瓦，岂不是省时又省力？ 春球眼前一亮。 春婶家里有独轮车，春球中午扒拉了几口饭，就直接往春婶 家里走去。 “春婶，我想借你的独轮车用一下，行吗？ ” 春婶吃着饭，吃了一惊：“你要独轮车做什么？ ” “运瓦呀！ ” 春婶吃了一惊：“你还会推独轮车？ ” “不会，我学呗。 ” 春婶瞪大了眼睛：“不会推车，借车有什么用？ 弄不好车翻人 倒地，瓦片摔碎了是小事，摔伤人可是大事。 ” 春球笑着说：“你是推车能手，你教我，不就会了？ ” 春婶听了这话，笑了起来：“春球，你可真会找师傅。 ”说完， 从里屋推出一辆手推车，她自己先做示范，再手把手教春球怎样 推车。 “要把握好两个车把，掌握好重心，尽量保持手推车两边重 量平衡，推车时靠肩膀套绳担力，两脚跟车轮成三角形前进。 ”
春婶一边说着推手推车的要领，一边做着示范。 春球接过手推车，按照春婶说的要领，尝试着自己推车，她 觉得还行，于是她告辞了春婶，推着车准备运瓦了。 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春球推车去砖瓦厂拉瓦，没 想到用手推车运送瓦片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黄玉英见春球一个人出去拉瓦片，不忍心，带了一根棕绳， 从后面撵上她，说：“春球，我来帮你拉车，你一个人拉那么多，要 拉到猴年马月呀！ ” “妈，你回去吧，即使拉到猴年马月，也要拉回来呀！ ”春球笑 着说，却并没有执意让婆婆回家。 她想，在路上两个人互相做个 伴，总比一个人要好得多。 到了砖瓦厂，春球买了三百片瓦，装上车，再用绳子缚住，觉 得稳稳当当了，再也不会掉落，她才拉开架势准备推车。 说来也 奇怪，平时看别人推车不用费大力气，只要跟车前进就行，现在 自己推车就没有那么顺溜了；春婶教的推车方法不管用，她费力 地推着车，车就好像是桀骜不驯的野马，不听使唤，一会儿倒向 左边，一会儿又倒向右边；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春球打着趔 趄，怎么也驾驭不了这手推车。 她婆婆在前面拉，可手推车还是 不听使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把握不住车头的方向。 婆媳俩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手推车还没走出两里路远。 春球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想，借手推车运瓦片，为的是省力又省时， 可是，现在推车，比用肩挑还费时费力，真烦人。 春球干脆停了下来，坐在地上歇息。 她擦了一把汗，又喝了 一口茶。 098两个人的力气怎样才能合在一起？ 手推车怎样才能不东倒 西歪？ 春球琢磨着，与黄玉英一起商量着对策。 “我在前面喊号子，左右左，你在后面看我双脚，也喊号子左 右左，两个人的步调一致，这样行走会好点儿吧？ ”黄玉英试探性 地说，目光里充满了征询。 春球站起来，重新拉开架势，按照婆婆说的方法，两个人步 调一致，也别说，走起来顺畅多了。 车身左右晃动也不那么厉害 了，双手使劲时，似乎能处于平衡状态了，车轮滚动能轧在车辙 上了，速度也快多了。 春球感觉身体轻松多了。 她又模仿男人推车的架势，把车套绳挂在肩膀上，圈套套住 把手，双手抓稳把手，双腿迈开，弓着身向前。 奇迹出现了，车轮 轧在车辙上一直向前滚动，速度也更快了。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一路上，手推车吱吱嘎嘎地唱着， 伴着婆媳俩的脚步，勇往直前地朝她们家的方向奔去。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婆媳二人多装了一百块瓦片。 一路上，春球推车走在机耕道上，觉得太阳也没有那么毒辣了， 微风在身边助力，汗水也流得少了，婆婆在前面拉车似乎也不用 那么吃力了。 第三天，春球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便一个人推着车来到 砖瓦厂，装完瓦片就出发了。 瓦片拉回家， 黄玉英嗔怪道：“春球， 你去拉瓦片也不说一 声，害得我没能帮你，多不好！ ” “妈，瓦片也不多了，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拉完。 再说这活儿多 099累，再要你去，丹柏知道了还不数落我呀！ ”春球笑着，擦了一把 脸上的汗珠，接过婆婆端来的早饭，狼吞虎咽吃完了。 中午收工回来，春婶老远就看见春球一个人推着一车瓦片， 竟然在机耕道上轻松自由地小跑，惊讶不已，说：“春球呀，你真 行！ 别看你一个女人家，做起事来不输任何一个男人，能干、泼 辣，什么事一学就会。看你推车，哪儿像是个新手呀，真像一个车 把式呢！ ” 春球脸一红，笑着回应：“名师出高徒！ 是大婶教会我的，我 学会推车，先要感谢大婶您呢！ ” 经过菊花家门前时，菊花仰着脸，撇着嘴，眯着眼，上上下下 打量着春球，说：“哎呀，春球，真看不出来呀，你这个城里来的大 小姐会推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春球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过多久，在她的 身后，传来“哈哈哈”的笑声，一浪一浪的，很久才消失。 正午的骄阳毒辣辣地照射在黄家村的每一寸土地上， 热浪 一阵阵袭来，村头那棵柳树的叶子晒蔫了，每户人家门前的狗伸 出长长的舌头，躲在阴凉的树下乘凉；知了伏在河边的树梢上， 不知疲倦地聒噪，叫得人心里一阵阵烦躁；春球卸了瓦片，在厨 房里随便擦了一把脸，在竹床上一躺下就睡着了。 有了毛竹和瓦片，土砖又到哪里去买呢？ 春球想，只有去问 舅公舅婆，他们或许知道哪里有土砖出售。 果不其然，舅公告诉他说：“这个容易，我帮你打听打听。 ” 第二天早上，村里的邓婶上门对她说：“春球，听你舅公说， 100你要土砖盖屋，我家有土砖。 由于地势低，放砖的水田进了一点 点水，我老公脚痛，不能下田搬砖，放在那里，浪费了。 你如果不 嫌弃，你去搬就是。 ”顿了顿，邓婶又说，“我家做的砖头又大又 厚，是自己设计的土砖模具，也是自己建房用的砖。垒的房子，墙 厚，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房子又坚实。 这土砖很重，每块约重二 十多斤，男人才搬得动，你是万万不行的。 ” 春球一听，感激地说：“谢谢婶子，我必须付钱给你，做砖也 不容易，这是辛苦钱，不给你，良心会不安的。 ” “土砖浸在水里，时间久了泥会散架，也会没用。 你抓紧时间 请人搬上田埂晒，砖如果烂在田里，什么都不是。要你付什么钱？ 乡里乡亲，说钱就见外了。 ”邓婶继续说，“我带你去放砖的田里 看看，不过田埂很高。 ” 春球跟着邓婶出了门。 到了田边， 她看见那田里土砖真不 少，田埂差不多齐腰高。把土砖搬上田埂，中间要经过一丘田，脚 踩在泥田里，田埂就显得更高。 要把这些土砖搬上岸，可得费一 番工夫。 做好的土砖总比现请人做要来得快， 再费力气也得把这些 土砖搬到田埂上晒。 春球下定决心， 打算把这些土砖都搬回家 去。 她不顾来了例假身体不适，深一脚浅一脚下到水田里，把土 砖捞上来，再放到田埂上去晒干。 土砖又长又宽又厚，加上浸了点儿水，就更重了。 把土砖捞 起来放到田埂上面也就更费力气。 春球弯下腰，双手抱起土砖，然后把土砖靠在肚皮上，一步 一步移动脚步；靠近田埂时，用膝盖顶住土砖，再奋力向上把土砖放到田埂上面。
没搬几块土砖， 春球身上的衣服裤子全都湿 了，汗、泥、水混成一片，就像泥猴一般。 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春球却觉得土砖一块比一块重，她上 气不接下气，腰酸背痛，直不起身子。尿水不自觉地流出来，月经 纸掉入水田里，水染成了红色。下午，春球的肚子疼痛难忍，胸口 也作痛，双手酸痛，再没有力气把土砖举起来了。 春球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一块一块的土砖，又厚又重， 一座小山一般。 太阳像一个火球烤在她身上， 天空没有一丝云 彩；她看着那些土砖，慢慢变成一栋房子，里面金碧辉煌，她的两 个孩子在房子里嬉戏打闹；丹柏从房子里出来，身上挎一个绿色 的书包， 那包上绣了大大的两个红色的字———“春球”， 她迎上 去，迎上去…… 心中有一个梦，她春球什么苦都能吃。 稍作休息，春球继续搬砖，她凭着感觉，用脚趾仔细摸索着 田基，身体向前倾斜，一步一步地踩过去。 她向前面的田岸上扫 了一眼，琢磨着砖头放到哪个位置更近。 临近田埂的时候，一不 小心，脚一滑，身体马上就要倒下去。情急之中，她把抱住的土砖 使劲地扔了上去，而自己的身体，却直挺挺地倒在田岸边。 看着那块土砖， 稳稳地落在田埂上面， 居然没有掉入水田 里，她心里有一种庆幸的感觉。 随后，她继续把一块一块土砖搬 到了田埂上面。 太阳渐渐挂在了西边，热浪却依然咄咄逼人。 春球抹了一把 脸上的汗水，继续搬砖，她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把剩余的砖头 都搬完。 天慢慢黑了下来，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黄家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形成一片片青白交汇的云朵，盘旋 在村子的上空，显示着村庄的朝气，炫耀着故乡的生机。
一阵微 风吹来，田野里飘来了淡淡的饭菜的香味；暮色中传来村子最末 头那个牧羊老人吆喝牲口的声音，在满是温馨的夜色中，显得那 么委婉动听。 春球拖着疲惫的身体，艰难地爬上田岸，脚腿不听使唤。她踉 踉跄跄地走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全身就打起冷战。她急忙走进睡 房，坐在尿桶上小便，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砰”的一 声，尿桶横倒在地，春球栽倒在尿水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春球睁开眼睛的时候，黄玉英泪流满面，不停地喊着：“春 球，春球！ ”她一边用手掐住春球的人中，一边用热毛巾帮她擦洗 身上的污渍；她又看见韶涵跪在她身边大声喊着“妈妈，妈妈”。 春球想用手去擦韶涵的眼泪，发现手湿淋淋的，有一股难闻的臭 味，她迅速把手缩了回来，有气无力地说：“傻子，妈妈好着呢，妈 妈没事，别哭，别哭哈。 ” 黄玉英一边哭，一边把她的衣服从外到内一起脱下来换了， 然后扶她到床上躺下，心疼地说：“人都晕倒了，还说没事。 ”转身 去了厨房。 一会儿，她手里端着一只装有水的小饭碗，走到床沿边说： “我帮你揪痧，你坐稳。 ” 春球看见她麻利地用食指和中指背， 像蜻蜓点水一样在水 中点一下，攥紧拳头，然后食指和中指弯曲如钩状，像钳子一样， 先夹揪她的眉心，之后夹揪喉结和脖颈。夹揪一下，又松开一下， 每次都发出“嗒”“嗒”的响声。 103春球咬着牙，强忍着痛。 黄道德独自一人坐在房子外边唉声叹气。 黄玉英边夹揪边 说：“春球，你是闭痧了。民间叫———揪疙瘩。把痧揪出来，病才会 好。 ”她接着说，“揪痧要用冷水，像你这样才夹揪两下，皮肤马上 出现痧红，多夹揪了几下就呈现黑紫瘩，要夹揪十几分钟以上。 ” 说完，她又用力揪起来。 春球被夹揪得疼痛难忍，就说：“妈，我舒服多了，不要揪了。 ” “刚准备吃饭，听到一声巨响，我走进房间，发现你不省人事 躺在地上，真吓死我了！ ”说完，她眼睛又噙满泪水。 春球平躺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春球浑身无力，全身疼痛，手指和肚子起了泡， 里面汪着水。 但是，看见太阳挂在天空，她心里又想到浸湿了的 土砖，天气这么好，不抓紧把土砖捞上来晒，土砖有可能会散掉， 不如趁早捞起来。 春球挣扎着起来，打算去田里捞砖。 “人都累成这样，还捞什么砖？ 你不要命啦！ ”黄玉英走过来 叱责道，“在家好好休息，哪儿都不能去。 ” “妈，我必须这几天把砖全都捞起来，过几天一旦下雨，土砖 散了就没用了。 ” “那你也不能去！ 散了就散了，不能把命给搭上。 ”黄玉英还 在絮絮叨叨。 “我不能去谁去，丹柏去？ ”春球苦笑一声，看着婆婆，“你说， 谁能去？ ” 黄玉英叹了口气，她觉得他们黄家人欠春球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儿子丹柏一辈子都还不清。
回到里屋，她又偷偷地抹起 眼泪。 吃完饭，春球跑到田里去搬土砖，尾子正好路过，看见春球 在搬土砖，惊讶地说道：“春球姐，你搬这些土砖干什么用？ ” 春球说：“我寻思着盖间房子， 需要土砖……你怎么跑这里 来了？ ” “刚卖完猪回来。 ”尾子一边说，一边卷起裤筒，下到田里， 说，“春球姐， 你怎么不叫上我帮帮忙？ 这根本不是女人干的活 儿，你赶快上来，我帮你搬。 ” “我搬得动，麻烦你多不好意思。 ”春球说。 “你这是什么话？ 你帮我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你有事我 不帮，那我还是人吗！ 再说，你人都累成这样了，还说搬得动，别 逞强了，丹柏哥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 说完，尾子捋起袖子，走到田里，搬起砖来。 他人高马大，力 气十足，每次都搬四块土砖，来来回回，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 在尾子的帮助下，盖房子的土砖总算全都捞起来了，放在田 埂上晾晒。 天空作美，这些天烈日炎炎，土砖全都晒干了。 春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再难的事情，只要自己坚持，总 能取得成功。 丹柏的舅舅，在附近一个村做木工和泥瓦匠，村里不少房子 都是他帮着盖的。 他听说春球家要盖房，特意跑过来帮她。 春球大老远就看见丹柏舅舅带着几个人火急火燎地赶来， 丹柏舅舅见面就嗔怪道：“春球， 盖房的事是不是又打算不要我帮了？ ” 春球笑了起来，打趣说：“舅舅日理万机，哪敢劳驾呀！ 你现 在不请自来，我还打算亲自去请你呢。 ”
“不请自到。 ”他们几个人边说着趣话，边把工具放下。 春球 看见伙计们商量了一番之后，便拿出线尺，丈量土地，又在线上 撒上石灰，再在开门的位置上，量好了门的高度和宽度，标好了 记号。 舅舅对伙计们说：“大家休息一下，还早。 ”转过身来，他又问 春球，“春球，你买鞭炮了吗？ ” “没买。 ” “家里有点心吗？ ” “没有。 ” 他笑了一声，对春球说道：“盖房子也不大方一点儿。 ” 春球羞红了脸，过了好久才说：“途中休息，我煮鸡蛋给你们 打点心。 如果还需要什么，只管直说，我马上去买。 ” “不用了，我都带来了。 ”丹柏舅舅失声笑了起来。他打趣道， “春球，搞我们这一行的，在动土之前，先要摆上点心，还要放鞭 炮。 意思是告诉‘土地爷’，我们要挖‘土地爷’所管的土地。 这样 ‘土地爷’才会保佑我们建房顺利，保佑主人事业有成，生活幸 福。 建房的过程有三个阶段要放鞭炮：第一是刚刚动土，第二是 上梁，第三是竣工……” 他说完，看了几次时间，然后拿出他带来的点心摆上，接着 又拿出鞭炮，划着一根火柴，点燃鞭炮引信，只听“噼噼啪啪”的 响声在黄家村响彻云霄。他又把点心分给了一旁看热闹的人，才宣布破土动工。 “春球，今日是良辰吉日，是入宅、安门、盖房子的好日子，所 以我们才不请自到。 ” 春球点点头，似懂非懂。
邻居都走过来了，他们有的送菜，有的送茶，有的送点心，有 的送烟酒，有的帮工。 春球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春球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觉得，在黄家村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房子盖好以后，春球买了几张红纸，托人写了一副对联。 上 联是“向阳庭院风光好”，下联是“勤劳人家幸福多”，横联是“阖 家欢乐”。 然后她又拿出一张红纸，剪出一副活灵活现的喜鹊登 梅，贴在房门中间。 她想，丹柏回家，一定会兴奋不已。 搬进新房的那天晩上，春球一个人坐在窗前，她看着柔和的 月光穿过窗户，慢慢地照进房间，流水一样在她身上洒过；院子 里的橙子树，撒了一地斑驳的树影，葡萄藤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这样宁静的夜晚，丹柏在遥远的异乡。 她真想告诉她的丈夫，在 她的不懈努力下盖起了两间新房，等他回来，他们可以好好地过 他们的二人世界。她甚至幻想着她和丹柏重新谈一次恋爱，那种 感觉，温馨浪漫，就像当年丹柏去药店追求她的时候那样青涩淳 朴，那该多好呀！ 她这样想着，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多年没有交往的邻居黄林生跨过一墙之隔的围墙，笑着说：“嫂子，恭喜你呀！ ”说完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点燃一支 烟，悠闲地吸起来。 “林生兄弟，你来啦，同喜同喜。 ”春球赶紧沏茶，让座。 “茶就不喝了，我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见春球惊讶 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住的这房子，是我父亲卖给你们 的，那时候情况不同……” 夏天的黄家村，热浪袭人，远处天边飘来一层层乌云，整个 村子瞬间便笼罩在紫色的阴影里。看样子又要下暴雨了，春球这 样想着，心里涌起一阵阵逼人的燥热。 “林生，你怎么能这样呢？ ”春球说，“房子都已经卖给我家 了，钱也给你父亲了，你怎么可以要回去呢？ ” “我不承认卖给了你们，那是上辈子做的买卖。 ”黄林生从耳朵 上取下一支烟点上，吐出一个烟圈儿，“再说，你们说卖给你们了， 拿出契约我看看。 有契约，我会认可；没有契约，我坚决不认可。 ” 黄林生叼着烟，斜眼看着春球。 春球一时语塞，契约在哪里她怎么知道？ 她只记得父亲跟她 说过，由于当时买这半边房的时候是亲兄弟，好像没有写什么契约。 万一真没有契约，那该怎么办啊？ 看到春球缄口不语，黄林生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 拿得出契约，我不再打扰；你拿不出契约，我还会来的。 ”他说完 这话，便甩门出去了。 春球怔怔地站在房里， 疲倦与不安就像这高温一样布满了全身。 丹柏，咱家是怎么回事啊？ 春球心里充满了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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